苏槿

写一点是一点

【杨戬×我】明月何皎皎

*全文1.4w+,小甜饼  

  

*有一点点删减,完整版见置顶。

   

————正文————  

   

  

(一)


“是你舅舅见色起意,才把我给拐走的。”我说。


杨戬那双瑞凤眼从来没瞪的这么大,声音听起来委屈的很:“明明是你在路边赖上的我!”


沉香坐在一边吃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没给他继续装死的机会:“沉香,你相信谁?”


沉香顾左右而言他:“舅妈,今天这家酒楼味道不错。”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关于很多年以前,我和杨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说法在亲朋好友之间始终没有定论。杨戬没有和人澄清的打算,但我们两个当事人都清楚,确实是我在扯淡。


我们的相遇看似巧合,其实是无数个人的无数个决定之后的因缘际遇。


纵使起因算不得美好,我们却都愿意相信那场相遇是命中注定。


(二)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是失忆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山顶上站着。山顶景色很美。视野开阔,能望见夜幕里立着群山万壑;邈邈银河从头顶蜿蜒而过。


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大概也能算个难得的体验: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发现自己大半夜站在山顶,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在干啥。


没有记忆就没有牵挂。我对自己失忆这件事接受良好,又赏了一会儿风景才开始观察附近的环境,试图找出些关于我身份的线索。


这里严格来说不能叫山顶。应该叫半个山顶。另外半座山,和我脚下的这半座,中间隔着一道狰狞的深渊。峭壁上整齐平滑,不像是天然的地裂,倒像是有人将山劈开了似的。


分明是异乎寻常的样态,但当我把这两个半座山翻了个底朝天后,却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甚至连我到山顶的脚印都没有。我还能是飞上来的不成?


……难道真的是飞上来的?


我试了半天,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自己飞不起来。奇怪,我总觉得自己知道怎么飞。


既然山上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有久留,乘着月色下了山。山脚处有一块碑,刻着“桃山”两个大字。我记在心里,继续往前走。


从零星的村庄到熙来攘往的城镇,又走了几天。说是城镇,也算不得繁华,我很快发现这里的女人比男人多出不少,路人行色匆匆,整个集市只有粮店门前面挤满了人。


人间这是要有战事了。


……人间?我为什么会认为这里是人间?


——因为还有个天界。


答案很快出现在脑海中。好极了,看来常识我还记得。


我顺着这一点印象按迹循踪,试图想起来更多的事。


我是人吗?

——不是。

我是仙吗?

——好像也不是。

那是妖魔鬼怪?

——非也非也。


回忆第一步就以失败告终,我并不气馁,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想,终于在我空空如也的脑瓜子里搜出来点东西:一,我应该活了非常久,有多久不知道;二,我会法术,会多少不知道;三,我名字的第一个字是九,具体叫什么也不知道。


这座城镇里没什么能唤起我记忆的东西。我正打算再往前走走,走到一座酒楼前却站住不动了。不是想吃饭——我这才又想起来我不用吃东西——而是因为酒楼的窗边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着白衣的小郎君,俊眼修眉、神清骨秀,只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十分消沉,正把酒当水喝,看得让人心疼。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很眼熟。


这是我想起的第一件事:我依稀记得上次见时他穿的是件银铠,而且,好像……是在哭。


我抬脚就进了酒楼,往小郎君对面一坐,开门见山:“你可曾见过我?”


被扰了他倒也不恼,只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我,摇摇头:“不曾。”


怪事,我记得他,他却不认得我。


“你再仔细想想?”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尽管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礼数却十分周全。


我叹了口气,三言两语讲清楚来龙去脉,“……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


眼看他神色有些犹豫,我眨眨眼睛,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诶你、你别哭。”他一下慌了神,猛的站起来,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递给我。


我没有接,并且哭的更伤心了。


“你别哭了,我答应你。”


等的就是这句话。我把脸从袖子后面抬起来,抽抽噎噎、梨花带雨的问:“真的吗?”


“真的。”被我这么瞧了一眼,他语气里本来的五分确定一下加到了十分。“我一定帮你把记忆找回来。”


我几乎能猜得到他是怎么想的:一个孤身在外的姑娘,找不到家人,无处落脚、身无长物,听起来下一步就要遭遇什么不测,他不能见死不救。


他怎么会这么好骗啊。


搞的我的良心有一点痛。但是不多。


“谢过郎君。既如此,小女子这些日子就跟着您了。”


“……嗯?”


(三)


我的是这样想的:既然我认识他,可能也认识他认识的人,所以想跟着碰碰运气。


思路是对的,但时机不凑巧:他要上战场了。这个我不能跟着,不然有悖于我现在的弱女子人设。


这位自称木二的小郎君很贴心的给我安排了个去处。


“庙?”我听的满头雾水,“二郎是要我去做道姑吗?”


“不是,这个庙是新盖好的,呃……”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就当是个普通住处就行。”


作为住处来说,这庙还是十分够格的。依水而建,景色宜人,里面的什物崭新齐全,每天还有人管一日三餐。庙里供的是“清源妙道真君”,正殿里供着这位真君的塑像,不似别的神仙威严庄重,这尊塑像俊逸非凡,不知为何与木二有几分相像。


“你且安心住着,这庙香火不旺,十分清静。”他笑着说。


行吧,打个仗能打多久,反正我命长,等得起。我这样想,从此便真的在庙里住下了。

  

不曾想,这一住就是一千五百年。


庙里的生活舒适,清闲,而且无聊。我开始发展自己的业余爱好,从下棋听曲儿到莳花弄草一个个试过去。


首先是下棋。从庙的大门出去,向东沿河走上二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茶馆。我刚开始到那儿是去听书。这个时代信息流通的方式少的可怜,说书人是宝贵的资源。大概是因为这个职业流动性强,现在又是战乱年代,我见到的说书人竟一半左右都是妖怪。


妖怪说书做什么?我在一次散场后逮了那天的说书先生问它。那是个变成人也贼眉鼠目的老鼠精,被我吓得点头哈腰,差点没跪下:“大人饶命,小的就是讨口饭吃,不知这里是您的地盘,小的现在就滚。”


不知为何他吓成这样。我非常大度的赦免了他,并且让他带他的狐朋狗友们来这里说书,讲的好的有赏。


至于赏钱是哪里来的,这要另讲。


茶馆的门外有一张石桌,石桌上刻了一张棋盘。每天傍晚都会有几个村翁在那里下棋,由于村里只有茶馆晚上会点一会儿灯,这里总有很多人在围观。围观人群包括老少妇孺,也包括青壮劳力。有输赢,就有人下注。这是村里晚上唯一的娱乐方式,因此庄家常有所收获。


如果能抢到有利位置,我也会去看。说来也怪,在别人眼里复杂多变的棋局在我眼里简单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因此我逢赌必赢,木二走前给我打点行头的那些碎银很快翻了几翻。


有天晚上,总坐在棋桌北边的那个老人不知为何没来。众看客等了又等,就在棋桌南边的老人准备起身离开时,我穿过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中坐到了桌边,说自己“早想讨教一番”。


……其实是因为庙里的小道童对围棋一窍不通,而我实在是技痒,才厚着脸皮来欺负老人。连输几场,老人家有些遭不住了,尽管众人起哄也连连摆手,就在我意犹未尽、大家要遗憾散场之时,一道清朗声线在人群外响起:“姑娘可愿与在下对弈?”


我一听便知是木二,或者说,杨戬。多亏了那些个“獐头鼠目”的说书先生,我才知道木二就是现在商周战场上炙手可热的周营主将。我住的庙,里面供的神像叫清源妙道真君——正是他的封号。


人群分到两边让出条路,杨戬从中走过来,白衣风流,眉眼含笑,在黯淡的天色里仿佛在发光。


“你怎么来了?”我把装黑子的棋盒推给他,示意他先行。


“我回去见你不在庙里,想着应该是在附近,就出来找找。”杨戬又推回来,长臂一伸,把装白子的棋盒摸了过去。


不怪我,是他自找的。


第一枚棋子我落在棋盘中央。杨戬跟的很快,我下手也不停,第二第三枚紧跟着落下来。一比便知,杨戬的棋艺是好好被人教导过的,自己也曾悉心钻研。不少人用围棋教授兵法,很是有些道理。从杨戬的棋风也看得出他带兵的风格,杀伐果断却又机巧多变,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


只可惜,遇到的是我。


残照将歇,苍茫暮色里一盏孤灯亮着。宵禁快到了,可是围观的人里没有一个肯走。棋局行至过半,杨戬速度放缓,神色里轻松写意不再,每次落子前都要沉思良久。而我仍在下快棋。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两股势力你来我往的博弈中,局势渐渐明了。


终于,他长出一口气。“是我输了。”


人群喧哗起来,坐庄的人乐的眉开眼笑,挨个去找赌输了的倒霉蛋收钱。杨戬又低眉凝视了一会儿残局,才抬起头看我,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也笑了,心知自己赢的不只是棋局。


(四)


在战事不紧的时候,杨戬才会从军营中回来住上几天,关照关照庙里的情况和我。


其实庙里也没什么事,作为一个新神,他的庙里香火少的可怜,根本没有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务。他过来恐怕只是为了确认我活的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有没有什么需求。


杨戬的体贴润物无声。他从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只是每次离开之后庙里都会悄无声息的多些东西。上回他带回几只精巧的团扇;上上回他填满了书架;而这回他走的时候,我的梳妆台上多出了一把木梳和一个装着些胭脂水粉的妆匣。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挑的,颜色样式都是当下最时兴。后来才知道他有个妹妹,想必他去请教过。


其实这些东西我用的不多,却常拿出来把玩。只因看着它们,我总要想象那天的情形:仙姿玉质的俊秀公子沿着集市挨家挨户的问过去,在店员好奇和一众姑娘们羡慕的眼神中,去找妹妹给他讲的那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找到了还要认真比对,生怕收到礼物的人不高兴。


……每每想到这儿,我的胃里就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蝴蝶在飞。


杨戬在庙里住的时候,总是要和我下棋。


我也乐意陪他玩。每次落子之后我就盯着他瞧。杨戬生的本来就俊,坐在树荫里凝眉沉思的样子格外好看,我怎么也看不够。


他那只天眼平日里是闭着的,像是微红一道伤痕。明明长的是眉眼端正,行的是君子端方,加上额心这道红痕却……


刚开始可能想棋想的全神贯注,他没察觉;次数多了他终于感觉到什么,抬眼看过来,正对上我直勾勾的眼神,怔了怔,白玉般的脸颊慢慢的涨红了。


除了下棋,我还种了一园子的花草树木。因为太闲,我种满了庙里又开始种庙外。树都是我从别处山上挖的,成活率高的莫名其妙,日积月累竟种出一片桃花林。有天杨戬想穿过桃林从后门回来,在林子里居然迷失了方向,被困在其中许久,还是我听见动静去寻他,才发现我不自觉的把桃树种成了个阵,还是颇为厉害的那种。


杨戬不惊反喜,想和我学阵法,我便逗着他叫我师傅。他不肯,说是已有师傅了;我威胁他不叫就不教,最后还是只肯叫我老师。


……不叫也好,否则师傅与徒弟有私,又成何体统。


其实整件事的走向都不大正常,两个人假装凡人都装的破绽百出,没过太久都原形毕露。好在我们皆是没什么常识,对方是个什么样子都照单全收。


(五)


人间十三载不过咄嗟之间。帝辛三十五年,鹿台化作一片火海,自炎黄以来最为浩大的封神之战收场,周王大获全胜,杨戬自然是大功臣。他回来之前想必是和周营的将士、他的那些师弟们好好庆祝过,当红袍银甲的杨戬跨过门槛大步朝我走来时,脸上还残余着些许笑意。


我很少见他这么高兴。杨戬平时也爱笑,但眉宇间总带着点轻缓的愁,连带着笑容也如遮着雾般不甚明朗。


那天晚上风清月白,我们决定在院子里吃饭。我亲自下厨炒了几道下酒菜,挖出来埋在院子里我酿的桃花酒来给他庆功。


以前不是没见过他喝酒,但我酿的酒自是与凡酒不同,神仙喝了也是会醉的。我们就坐在棋台边,于月下对饮。刚开始杨戬还等我一起,后来就自顾自的一杯接一杯,话也多了起来。


“我的功劳得有一半应该归给你。”杨戬单手托着脑袋,侧着脸看我,“你教给我的奇门遁甲……真厉害,殷商的军队在阵里和纸糊的一样。你怎么会这些啊?”


我叹了一口气。“我也想知道啊。”


“哦,对,你不记得了。”他眼睛因为酒意湿漉漉的,看起来有点难过。“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他马上换了话题,讲起他打仗时的趣事来。其实大多我都听人说过,但听他来讲就格外不同,仿佛同他一起身临其境,情节生动的宛然在目。


“……那次可险了,还好有师傅。”说着说着,杨戬忽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要是母亲还在就好了。”


他又讲了许多。我这才知道,印象中他那次身着银甲、吞声饮泣,是因为母亲消散在他的面前。


……可听他描述,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一人。我又是怎么看到的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我就看到杨戬开始一杯杯的给自己灌酒。这种喝法明天可是会头痛的。我起身夺了他手里的酒杯,他抬头,薄唇上一点酒渍晶亮,清澈的琥珀色瞳仁有些失焦,望着我,像是……在索吻。


我一向没什么自制力,低头就吻了下去。


杨戬没抵抗,眼神有一瞬的怔忪,很快就闭上了眼。他应该是完全没有经验,换气也不会,任我予取予求,被我松开的时候才知道喘,脸颊染上绯色,却仍不知足的凑过来。


我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推开。“杨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他好像误会了,慢慢的退回去,很快藏好一瞬间的失落和受伤,神色清明的像是没醉过。“是在下失礼了,不该趁人之危……即便是心悦姑娘,也该等你恢复了记忆,明媒正娶……唔。”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没听完,又吻住他的唇。


我问的是他有没有想好,别是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繁文缛节,我不是人,也从来对此不以为意。


接下来的事,大约只能怪月色醉人。


在进屋的那一刻,我和杨戬就同时给房间下了禁制。但我们都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这一刻的默契。


……开始了才知道,杨戬平日里在衣服里藏的严严实实的肌肉这么好看。摸了一下,我的手就黏在他身上拿不下来了,顺着饱满柔韧的胸肌滑到人鱼线,又顺着背肌爬上他宽阔的肩。嘴上也没闲着,用舌尖去摹他那几颗小虎牙。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子透进来一点月光,不过足够我把面前的美景尽收眼底了。……我的目光从杨戬身上一寸一寸   过去,他仰躺在榻上,神色看起来像是真有所感知似的。


“放松,我又不吃人。”我打趣他说。

“你不是正在吃吗?”他终于有心情开玩笑,试图支起身,又被我压了回去。


…………(删减段一)

  

第二天清晨被阳光吵醒的时候,我正躺在杨戬怀里。这感觉太好,以至于我完全不想起床。


刚到庙里的时候杨戬让我选个自己喜欢的房间,我一下子就看中了这间。它并非最宽敞的,但装潢雅致,位置幽静,正得我心。后来才知是寝殿,问杨戬可有不妥,他说无碍,让我只管安心住下去。……这样算来,昨夜还是真君本尊第一次睡在他的寝殿里。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脸往他胸前蹭。


我清晰的感觉到,抱着我的手臂僵硬了。


我早知道杨戬在装睡。见他还不睁眼,我有意捉弄他,一只手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滑,眼看着他睫羽轻颤,绯色一直爬上了耳尖。


他终于无奈的睁开眼,试图用眼神表示谴责。见我笑的那么开心,最后也跟着笑起来。


(六)


刚开始那些年,我常围着杨戬打转。但杨戬可不如我那般清闲:他有个妹妹,养了只活蹦乱跳的小狗,还有一大群精力过分旺盛的师弟,后来不知怎的又多出六个结拜兄弟,然后麾下又陆陆续续多出了一千二百个草头神。


……失忆多年仍无人来寻的我,对杨戬的交友能力肃然起敬。


这当然是好事。比起那个刚下玉泉山时只身劈山的杨戬,现在的他深孚众望、胜友如云,是声名显赫的阐教三代弟子第一人。


少年志在凌云,又恰好有实现志向的能力,大概是最幸运的事了。我看着杨戬每天乐此不疲的为天下安宁四处奔波,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


但我也得有自己的事做。思来想去,我选了个听起来有意思的:我打算当个赏银捕手。


第一步是找个代步工具。赏银捕手要每天东奔西走的追捕逃犯,只凭两条腿,是没办法日行千里的。


据说神仙不再能飞恰好是封神之战开始前不久。同年,杨戬劈开桃山,失忆的我出现在桃山山顶。我从不相信巧合,但这几件事有何关联尚且不得而知。


现在的仙人想要腾云驾雾,都要假借以混元气为燃料的飞船。而售卖混元气的产业,隶属杨戬的师门玉虚宫名下。我问过杨戬这混元气从何而来、是为何物。杨戬说是他师傅玉鼎真人用阵法聚集天地灵气所得。


我觉得这可能是他师傅胡诌的。但是没有证据。


我自信天下比我更懂阵法的人不出一手之数,却也想不出有什么样的阵法能无中生有。若是从它处移花接木还有可能。


我暗自在心里给玉虚宫打了个“存疑”的戳,然后就跑去挑飞船了。


飞船买回来的当天,我发现自己会飞。


(七)


双脚离地的那一刻,我很茫然。


上一秒,我还在向杨戬讨教飞船怎么开,脑子里想着“怎么上个天这么麻烦,以前好像就是心念所至的事”;下一秒,我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满脸震惊的杨戬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由于当时的情景实在太滑稽了,以至于我重新回到地面时,没顾上回答杨戬“你没事吧?你怎么会飞?”等一大串问题,而是先前仰后合的笑了一阵。


整个过程中,杨戬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始终搭在我的肩上,应该是为了防止我再突然飘走。


这直接导致我笑的更狠了。


“笑完了吗?笑完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戬无奈的看着我,匀出一只手帮我擦笑出来的眼泪,另一只手依旧坚定的按着我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我一脸无辜的看回去,“我要知道还买什么飞船呀,浪费钱。”


我是真的不知道。


杨戬同我一道复盘今天的经过,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买船之前你试过能不能飞吗?”杨戬问。


试过,不能飞。


——好,时间范围缩小到了今天。


“你今天有感觉什么异常吗?”


我刚想摇头,动作却顿住了。


——还真有。


其实也不能算是异常,因为太过细微,我几乎将此事忽略。


飞船到手之后,我们先去混元气站加了气。到站时,我似乎感觉自己经脉流动的速度快了些许。当时我曾闭目内观,见功法运转一如往常,就没当回事。


我牵着杨戬的手上了船,往船舱里走。杨戬不明所以,乖乖跟着。我在角落里的一排木桶旁停下了。


杨戬反应过来:“是因为混元气?”


要验证,其实也很简单。


我掀开桶盖,把左手伸了进去。


金色的黏稠气体如同有生命似的,争先恐后的往我手心涌去,眨眼的功夫,半人深的大桶就见了底。


杨戬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手腕。我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想把手抽走,却发现抽不动。


“二郎?”我转过去,看清他神色,不由得有点发愣。


杨戬这些年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又是自己重伤时还有心情赏风景的脾性,因此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眸光沉沉,里面情绪翻涌,本来平缓似远山的眉毛蹙着,唇也紧抿着。


这是吓着了。


我想起他说自己的母亲是不辞而别,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那至今仍无人知晓的过去,在他心里恐怕一直是个结。他素来将自己的情绪藏的极好,我今天才知他有这么深的不安。


“放心,我没事。我不会拿自己冒险。”我轻声说,抬起右手轻轻环住杨戬的腰。


他这才松开我的手回抱我,下巴放在我肩上,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说话。


“下次要做什么,和我说一声。”杨戬的声音有点哑。

“知道啦。”我听的心疼,想着回去定要好好哄他。

“有什么感觉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


满满一大桶混元气汇入我丹田处的气海,竟仿佛泥牛入海,连个水花都没有。


不过,倒也不算毫无收获。关于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件事,我似乎有些眉目了。


(八)


记忆是人的枷锁。这是我失忆以后悟出来的。没有牵挂,无所欲求,我几乎已经跳出了三界之外。因此我对找回记忆倒没什么执念,更像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


每吸收一桶混元气,记忆就回来一点点。这样的开销,当赏银捕手赚来的那点微薄酬金当然是不够的。赚了几单之后,我就用攒下的本金做生意去了。我擅术数,经商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仙界的市场经济还未成型,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家小店逐渐变成了一只商队。


刚开始我忙的脚不沾地,当商队发展到一定规模,有了完善的经营模式和团队以后,我就能坐享其成了。之后的一千年,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舒心快活的一段时光。每天和杨戬一起在梅山放鹰逐犬的打猎、击球,在天上飙船,跑去人间游山玩水,日子过的好不逍遥。


以前的事陆陆续续想起了些,但没有关于我身份的关键信息。在那些破碎的片段里,我从来没有什么剧烈的感情波动,每天不是板着个脸飞来飞去就是在洞府里打坐,无聊的紧。我似乎还十分好为人师,经常逮着人讲课,学生们则都是一副五体投地、感激涕零的样子。


……别是个什么邪神吧。


梅山已经封给了杨戬,我却仍住在庙里。杨戬也乐意过来陪我,天天两头跑,也不嫌麻烦。虽说是“庙”,我觉得更像是我和杨戬的“家”。杨戬应该也这样觉得。每次一踏进庙门,他那比三尖两刃刀的刀柄还挺拔几分的背脊就会微微松弛下来,被白色锦衣勾勒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杨戬有时也会带亲朋好友回来。而我就负责招待他们,以二郎神道场女主人的身份。


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奇妙的体验。


很多神仙一辈子都不会经历婚丧嫁娶、生老病死,想要对此有些体悟,还需转世投胎假借凡人身份亲历一番。他们管这个叫历劫。我对此嗤之以鼻:不就是不敢以本相尝爱恨么,说的像神仙就没有贪嗔痴似的。


今天他带回来的是哮天和他的亲妹妹华山神女杨婵。


啸天进了门就一溜烟的往庙后的桃花林里钻——上次我和她打赌,若她能靠自己走出来,我就给她画张符,让她感受感受腾云驾雾的滋味。啸天年纪小,天劫前还不会飞,听我说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


其实那阵对啸天来说不算太难,我教过她一些基础的阵法,她也跟着杨戬在商周战场上见过不少,只要能静下心来细细推演,三个时辰内她就能从里面出来。


前提是,她能静下心。


啸天是天生的凶兽,小时候就敢追着黑虎玄坛赵公明咬,这些年死在她口中的人和妖不计其数,渐渐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只有杨戬在旁时才收敛一些。可杨戬不能时时刻刻的看住她,有心人却可以。杨戬行事张扬树敌众多,天上地下多少双眼睛盯着等挑他错处。这些年我在他身边还好些,若是我……


若是什么呢?


我没再往下想。


“啸天呢?”杨婵坐在桌边举箸待饭。


“不等她了,每次她进去没半天出不来。”我往她碗里挟了一只鸡腿。杨戬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直到我也给他一只,他才心满意足的开动了。


吃饭时两人聊起家常,言行间不见生分。杨婵看哥哥的眼神亲昵又信赖,可见杨戬在她身上下足了功夫——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多,杨婵没有和兄长一起拜到玉虚宫门下,而是被女娲挑去了身边,要真按辈分来说不知比杨戬高出多少。


兄妹俩年岁本就相差无几,坐在一起,端庄大方的杨婵看上去比她那没正形的哥哥更沉稳几分,怕说是姐弟也有人信;再加上现在说的话,更多出几分长姐的气质来:“……你和阿九什么时候把喜宴办一办,天天这样像什么样子。”


杨戬听的一脸为难:“又不是我不想,是阿九不……”杨婵没听他说完,“这是你该做的,别推三阻四!阿九有什么难处,也都该是你去解决。”


我在一旁听的直乐,又被杨婵杏眼瞪过来:“还有你,怎么一点不知道着急。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女仙在打听这家伙可曾婚配?每次出门贴上去的女妖精都得有半打!”


哪家小姑子这样训斥兄嫂的?


我俩低着头唯唯诺诺。


杨婵的意思是三书六聘十二礼的风光大办一场。我知她是为我撑腰,可我听着那一大串流程就头痛,而且我身世也没个着落,更别提如何嫁娶。


最终杨婵还是妥协了,婚礼步骤简化到几乎没有:我和杨戬择良辰吉日拜个天地,一起去给杨戬的师傅玉鼎真人敬个茶,再请亲近的朋友们吃个酒席,就算礼成。杨戬倒不在乎,见我终于松了口,生怕我反悔,言之凿凿的说明天就是吉日。


行吧。


那天天气好的不可思议。青空明朗的仿若水洗,万里无云,毫无遮拦的阳光下,一切都灿烂辉煌。


杨戬就站在明媚春光里,看着我笑。


……直到一切都结束,我还是有点恍惚。天地为媒,从此,我们便是夫妻了。


(九)


拜过堂之后是酒席。我没去洞房里等着,而是也出来敬酒,并与杨戬的师弟们一决高下。这几个家伙也几百来岁了,却还都是少年心性,见我过来敬酒,一个比一个激动,争先恐后的挤过来。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等杨戬转了一圈回来时,就看到雷震子哪吒金吒木吒韦护黄天化垒成了个小山。


杨戬:“……”


他扶额叹气:“对不住,我没看好他们。给你添麻烦了。”


我笑眯眯的:“没关系,小孩子嘛。”


其实是我故意找杨戬看不到的时候自己过来的。开玩笑,不然等着他们去灌杨戬酒吗?灌醉了一会儿怎么洞房啊?


到了入洞房的时候,杨戬肉眼可见的有点紧张。我有点想笑,怕他恼羞成怒,忍住了。


紧张什么?几百年同榻而眠,食髓知味后他早不复第一次的生涩,漫长岁月足够我们了解彼此身体的每个细节、每处敏感。我们曾在烛影里缠绵至天光大亮;也曾停泊在余晖中的云海,十指相扣的大汗淋漓。夜静更阑人沉醉,总没有餍足的时候。


澧酿被斟入并置的酒杯中,我端着其中一杯坐到了杨戬腿上。这使交杯酒原本只需手臂相交的动作变得复杂,他得把我整个人揽在怀里。喜服还整齐的穿在身上,我却已经能感受到透过层层织物的炽热体温。我仰头,辛辣一线入喉,滚烫的落到胃里,燎的人从最深处燃烧起来。


…………(删减段二)


快乐太多了,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一度以为自己会溺死在他的热情里。以至于终于结束时,我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心有余悸。


(十)


关于杨婵生了个孩子这件事,我和杨戬虽然惊讶,但更多的还是祝福。特别是杨戬,简直手足无措:忽然间,他又多出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而他一直疼爱的小妹妹已做了母亲。至于孩子的父亲,她只说是个凡人,我们也没追问。


杨婵因为职责不方便长时间离开华山,我们两个就决定暂时住过去帮忙,杨婵当然非常欢迎。出发前,我把之前存下的混元气全部吸收了,打算等上了山慢慢消化。


住下的当晚,我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梦实在太长,沧海桑田也不过转瞬之间。我梦到天地混沌初开,我生于南方离火,在上古洪荒大地行走亿万斯年。我梦到自己掌管朝代更替,被人们称作玄鸟。我是——


……我是九天玄女。


我是被焦急的呼唤声吵醒的。


“阿九?阿九?……”


梦里的漫长的岁月使我仿如隔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九”指的是我,而叫我的人是杨戬,我拜过堂的丈夫。


“吓死我了,怎么喊你都不醒……”


睁开眼看到杨戬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回到了世间。我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阿九?你还好吗?”


杨戬想确认我的情况,却也不敢乱动,只小心翼翼的环住我的腰。


“我没事。”我从他怀里退开,握住他的手。“我就是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我从盘古开天开始,慢慢的讲起自己的来历。令我松了一口气的是,杨戬对此接受良好,甚至没有太惊讶的神色。看得出他早对我的来历有所猜测,并且对此毫不在意:对他来说,我这个人本身远远大于一切身份。


以前只知道我名字里有个“九”,谁也不知这个九是九天玄女的九。这事想想还挺好笑的。


我只当是个故事,接着往下讲。讲到我教黄帝奇门遁甲时被杨戬打断了。


“你是九天玄女?”他面色凝重。


“对。”我不明所以。


“你和玄鸟是什么关系?”


“我就是玄鸟。九天玄女和玄鸟,是我的两个身份。玄鸟天劫而出,榜成而入,封神榜一定,我便化作人形,混元气回到我身上,多余的则留在天地间滋养万物。”我慢慢反应过来了,“这个过程是自然更替,无需人力维持运转,我也不会因此失忆。”


破碎的线索在如草蛇灰线,在此刻串了起来。


垄断混元气的玉虚宫。千年前不再能飞的神仙。在女娲授意下日夜看守玄鸟的杨婵。


堂皇谎言之下,真相是如此的不堪。


我几乎是一字一顿:“无论是天劫后神仙不能再飞还是我失忆,都是因为混元气未能回到天地之间,而是被人独吞了。你师傅骗了你。”


女娲赐下那宝莲灯,从一开始就不只为镇压玄鸟,而是为有朝一日将我封印。我至今仍逍遥在外,应该是演化莫测的大道为我遮掩天机。


这群人……乃是逆天而行。


杨戬何等聪明,他想到的不止于此。“师傅见过你了。他不一定当时就认出你,但一定会有所怀疑。天庭有顺风耳,还有谛听。他们现在一定知道了。”


“你带着杨婵和孩子快走!”


杨戬早就跳起来夺门而出——


但已经晚了。


门外的小院站了一大群人。其中的不少我曾在婚宴上见过。我数了数,半个封神榜都在这儿了。他们是杨戬曾并肩作战的战友,视若手足的同门。


为首的正是杨戬的师傅,玉鼎真人。


院子里响起婴儿的哭声。


杨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我循着声音望去,见杨婵和孩子正被魔家兄弟看守,杨婵更是被缚神弦绑的动弹不得。


“师傅。”大约是怒到极致,杨戬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他看着自己敬爱了这么多年的传道授业之师。“阿九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玉鼎真人不动如山,只吐了一个字。


“是。”


“根本没什么宿命一说……只是我母亲瑶姬的血脉,恰好能将玄鸟封印,是么?”


“是。”


大概是因为辩无可辩,没人再开口说话。


双方都太过平静,因此我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两个问题问出来,杨戬就是与师门决裂了。


封神榜上的众人迟迟没有动手。我明白,这是忌惮我的缘故。我毕竟是上古的先天神仙,即使有宝莲灯和杨婵在手,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封印我。


他们现在是拿那孩子威胁我,想试试能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毫不反抗的被封印住。三尖两刃刀再快,玄鸟之力再无坚不摧,也不可能在转瞬之间将孩子从那些仙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救回。


我又看了一眼这些此刻仍然道貌岸然的正道魁首们。


“……也不是不行。”我笑了。“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们得保证他们两个的安全。”


可能是我的谈判吸引了众人注意力,也可能是杨婵在哪已无关大局,她竟跌跌撞撞的找我们跑了过来。


杨戬连忙上前扶住,去解缠着她身上的缚神弦。他对自己的妹妹毫无防备,因而当杨婵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举向他面前,他便一点挣扎也没有,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了。我看着她坚毅明亮的双眼,心中并不惊讶:杨戬是当局者迷。杨婵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将孩子丢下自己逃命。


若是让杨戬来选,断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去镇山,一定会自己来做这道封印。杨婵当然也这样想。她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而我更用力的握回去。


“怎样。我刚才说的,你们想好了吗?杨戬和这孩子不得有任何性命之忧,不然,便是女娲亲至,也奈何不了我。”


(十一)


我和杨婵就这样被压到了华山之下。十二年,对我来说本该是弹指一瞬。


本该。


事实上我这些年在山底的每一刻都心神难安,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把度日如年的滋味。杨婵不止一次的笑话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没和她斗嘴:不止兄长,她的亲生骨肉也生死未卜,她只会比我更煎熬。


我费了些心力,才保杨婵在万火之灵中性命无虞。她因而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早知死不了,我就让哥哥来了。耽误的我和儿子这么多年见不上面。我连名字都还未给他取呢!”


我冷笑一声,倒也不是冲她:“你以为他们会让杨戬和孩子见面?”


她一愣,叹了口气:“那就是耽误你俩见面了。”


也不全是玩笑话。想也知道,杨戬的日子肯定比我俩不好过多了。


那一天来临的没有任何征兆。


莲花峰下天昏地暗,不见日月不知春秋,时间在这里很抽象。我等的几乎麻木了。直到山岳摧折,我又回到了天地草木之间,又见到了杨戬。

 

我一直知道自己很想他。


每每我打坐时都无法入定,我忍不住一遍遍去想——玉鼎真人肯定不会轻轻放过他,他会受伤吗?他醒来之后不见了我和妹妹,会有多害怕?他这些年过的好吗?以及,他有没有想我?


但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我有这么想他。


可能出于他母亲都经历,他没想到杨婵还活着,和婉罗两个人又惊又喜的想上前说话,却被一个少年抢了先。他微笑着把这一刻留给那对母子,这才转过头来看我。


……他再不过来我可要生气了。


杨戬变了很多。他没穿银甲,落拓的白衣沾了灰,戴一条靛蓝色额巾,不像威风凛凛的梅山幕府,倒像是个家道中落却不改风流的公子哥儿。曾经可堪锋锐的少年意气尽藏,那双我最爱的琥珀色眼睛里神色极深,连我都有些读不懂了。


他仿佛落入了尘埃里,却又仿佛还是我梦里那轮皎皎明月。


我等着杨戬过来,他却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不动了,几次欲言又止。我没再给他留情怯的时间,上前扑进他的怀里,他立刻抬手去接,接了个空。


杨戬脸上表情一下子空白了。


我立刻反应过来他想到什么:“没事,别慌,我没死。”


看着杨戬满眼是泪,我手忙脚乱的去擦,却擦不到:“真的,还能再抢救一下,诶你别哭,我心疼。”


“真的?”他声音都在抖。


这小可怜,瑶姬在他眼前化作点点星火的那一幕,不知给他留下多大心理阴影。


“真的,还能变回来。”我语气里的肯定让杨戬平静了一些,至少愿意听我讲话了。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每逢人间有大的更替变迁,我都要化作玄鸟,为人间带去新生。”


杨戬点点头。


“就是这样。这次的更替本该在十几年前,现在一出来,我马上就要启程了。”我把脸埋到他肩上:“我好想你。”


“我也是。”他虚虚拢住我的腰,贴着我的宽阔胸膛随之震颤,分不清是共鸣还是心跳。


“你额头上戴这个干嘛?解开让我看看。”


杨戬犹豫了一下,才抬手解下额巾。


即使早有预感,真正看到时,我还是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天眼现在真的是个疤痕了。


“那年……走之前,师傅让我自己废了它。他说他不放心。”他低声说。“你别太担心,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踮起脚尖,轻轻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尽管没有真的触碰到,杨戬仍是颤了一下。


“再多讲讲。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我问。


于是我就知道了。失去了元神和天眼的杨戬跑去做了个赏银捕手。梅山的人散去了一些;找他寻仇的人很多,他带着啸天他们东躲西藏。他想了些办法,才让外甥出了金霞洞。


我认真的听他把这些年历尽的磨难化作三言两语带过,身形也越来越淡。


杨戬停下不讲了。


我最后抱了抱他。“这十二年辛苦你啦。可能还要些年月我才能回来,照顾好自己。”


不知最后这几句话他听到没有。我感觉到自己慢慢消散在天地间,融入了生生不息的万物之中。


等我再次睁开眼,人间定会是繁荣锦绣。

  

————fin.————

  

*如果热度高的话我就写个番外……其实本来打算直接写完,但是太久不写我需要一点反馈才能知道该怎么往下走。

*文章名字是个恶搞,《明月何皎皎》是首思妇诗,这里指望妻石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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