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

【安凯】一个故事

魔女告诉诗人，这是她第一次讲故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黑发的魔女说这样说，用了一个传统的开头。

安迷修在那场大陆的浩劫中捡到了世界上最后一个魔女。彼时，未来的传奇勇者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游侠，而他捡到的魔女——尽管据她自己说已经三百岁了，但看起来还是个够不着桌子的小女孩。

他给她穿上粗布衣服，教她常识，带她第一次见识人类的世界。没人愿意收下一个带着小女孩的菜鸟，他只好带着她冒险，误打误撞组建起了自己的队伍。离家出走的贵族少爷，有着冒险梦的铁匠，村庄被异种毁灭的牧师，一心向善的恶魔，不会唱歌的人鱼。

“我还因为他爱捡破烂的毛病和他吵过架。”魔女笑着说，“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嫉妒。”

渐渐的，随着她一点点长高，这支不被看好的小队在冒险公会中打响了名气。再后来，灾难卷土重来，他们作为先遣部队，前往大陆边缘进行探查。

正是这场旅途，让魔女知道伙伴的意义。

他们一起走过万里黄沙、连绵山脉；一起杀出重围；一起穿越危机四伏的昏暗丛林；一起见过雪原的黑夜星光灿烂如歌。

她至今还记得有天晚上，小队驻扎在林地边缘，安迷修做了烤肉和汤，大家围着篝火唱歌，人鱼伏在她的膝头。

“篝火的热度、木材爆裂的气味、少女在膝头沉甸甸的重量……到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感觉的到。”她的声音轻的仿佛怕回忆被惊醒。

她舍不得睡，整夜守在篝火旁，看着温暖的橘红色火光明亮整个夜晚后一点点黯淡熄灭，看着黎明从山脉之后的天幕上展开，直到她的勇者头一个钻出帐篷，神采奕奕的带领大家继续出发。

他们用几年时间横跨了整个大陆，带回战争即将爆发的消息，并在皇宫面见皇帝，受封骑士，被赋予斩杀魔王的使命。而这时，她看起来已经是个成年女性的模样了。

“安迷修一直以为我是骗他。其实没有，我当时真的三百岁啦。魔女的外貌只随着心而改变。”

尽管不少人试图逃避、防御工事也没有建立完全，但战争还是按照他们推测的那样爆发了。他们离开住了一段时间的王都奔赴战场，却都松了一口气：勇者在禁卫军四处碰壁，小队成员被人轻视，再次回到冒险的路上，连自由的空气都格外清新。

杀死普通的魔物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但深入魔族腹地就没那么容易了。任务途中，安迷修更是闹出了不少笑话。他实在是不擅长伪装。

终于，他们来到魔王面前。经历了一番鏖战，他们杀死了魔王，获得了胜利。

但在掩护他们撤退的途中，勇者牺牲了。

魔女第一次留下了眼泪。

她这才意识到，人类是那么美好又那么脆弱的生物。

“大家都很难过。游历的那些年，我们认识了很多人，他热心又勇敢，帮过很多人。走在路上都能看到有人在哭，很多甚至自发的穿上了黑衣服。”魔女喃喃的说，“但是慢慢的……没人记得了。”

开始的那些年，还能常常听到安迷修的名字。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变成了历史。人们提起他时面带崇敬，却没有人再悲伤。

……包括过去的伙伴们。

贵族少年功成名就继承了家族；铁匠实现梦想回到了自己的小铺里；牧师去了王都的教堂总部，每天和大主教斗智斗勇；恶魔回去重建家乡；人鱼则嫁给了贵族少年。

魔女带走了勇者的剑。

她一个人继续游历大陆，用安迷修的双剑惩恶扬善，成为了传说的一部分。几十年间，她走过很多地方，听在不同地方流传的那些他们的故事，容貌却再也没有变化，永远是妙龄少女的模样。

每过几年，她会和过去的同伴们见一面。

但他们的生命对她而言那么短暂。每个伙伴的去世，她都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被磨损了一点点。那是非常轻微的损耗，但积少成多。直到寿命最长的人鱼离开时，魔女再也无法继续她的路途。而她终于意识到，能让她生命流动的人，不会再出现了。

“故事讲完了。”她说。

在诗人惊异的眼神中，魔女漆黑的长发染上雪色，眼角爬上皱纹。她却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不枉我翻阅了那么多古籍。真的有用啊。”

诗人意识到，这才是她的目的。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诗人惊慌失措的喊道。

“因为你是个诗人。”魔女好像很累了一样，伏在桌子上，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你会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