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

写一点是一点

【瑞凯】你是檐上三寸雪 ,我是人间惊鸿客

**古风,BE,而且超级长,19000+

**终于写完了!因为前面一些地方有微调,所以全部重发了一遍,麻烦看过的小可爱往下多翻一点,(十一)到(十八)是这次的更新。

——正文——

“ 她是映照在他刀刃上一片绝艳的月

     他是栖息在她瞳孔中三寸灼灼的雪 ”

(一)

他不是应该拿刀的人。

凯莉第一次见到格瑞的时候就这么觉得,她看着他把那柄叫烈斩的大刀挥舞的杀气腾腾势不可当,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冒出这样的念头。

格瑞长了一副世家公子的清冷面容,一双鸢尾色的眼睛漂亮的不像话。这样的人应该在富丽堂皇的大花园里行酒观花,或者在长安街头策马扬鞭意气风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尸体遍地的山林间,穿着一身被血染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撑着刀站在雪地里,脚边是血滴在积雪上砸出来的一个个小坑。

凯莉打了个哈欠,从树上跳下来,扭着小腰风情万种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弯下身把小脸往前凑,然后冷不丁对上了一双不甘的眼睛。

有点意思。

“还活着呐。”凯莉有点好奇似的在格瑞的肩上戳了戳,试图把他戳倒,没想到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少年却纹丝不动。

疼。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发出警报,已经分不出身上的血是从哪个伤口了流出来,视野模糊,隐约能听到耳鸣嗡嗡作响。

眼前的女人是造成这些伤口的罪魁祸首,她叫凯莉,是个凶名在外的魔女,手中一弯星月刃杀人如麻,天下正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就在刚刚,一群所谓的武林高手前来围剿她,却被杀的片甲不留。不知她从哪得到了消息,早早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了层层叠叠的刀丝,刚刚就坐在树上看着他们,轻抚头发似的动动手指,森冷的刀丝就收割走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格瑞看着她一步步走了过来,心中涌动起一丝隐约的绝望,却立即被求生的欲望压下了去。脑海中闪现的是女人被大火吞噬的如雪长发和温柔的笑意。

还不能死。

仇恨凝成一把利刃,死死的抵住他的脖子,逼着他活下去。

他还……不能死。

格瑞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行动,却最终只踉跄着上前了两步。

面前濒临绝境的少年的突然行动让凯莉吓了一跳,本以为他要垂死挣扎,却没想到只是上前两步朝着她倒了下来。凯莉下意识的抬手去接,被沉重的身体压的后退半步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银发少年双眼紧闭,如画的眉峰此刻正紧紧蹙着,明显十分痛苦却依旧一副隐忍的样子。

凯莉低头,看着自己在刚刚的生死战斗中一尘不染的衣裙此刻已沾上血迹,嫌弃的撇了撇嘴。

啧,脏死了。

(二)

格瑞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很久没有回去的故乡,九月的天空碧蓝,与甜香桂花同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

忽然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木柴爆裂的噼啪声,将意识从梦境里层层抽离,他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屋顶。

“公子你醒了。”说话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妇人,衣着朴素,正往烧的正旺的炉子里添柴。格瑞张了张嘴,嗓子却一阵刺痛,老人端来一碗水:“你在这儿躺了三天啦,别急着说话,喝点水润润喉咙。”

格瑞低声道谢,接过碗,克制着自己不要喝的太快。

碗是细腻的白瓷质地,碗口用简洁的线条描了几枚花瓣;水是蜂蜜水,微甜不腻,带着点桂花的香气,温度正好。整间屋子都是这样,精致却不失大气,透着一股子长年累月用钱养出来的优渥气息。要不是他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况,恐怕要以为自己到了京城的某个富贵人家。

面前的老妇人也是这样,做着服侍人的事,却衣着华贵,举止有度,只有在那些高门大户里才见的到这样的下人。发觉格瑞在打量她,老妇人依旧不慌不忙,眼睛也不抬,福了福身:“小姐说既然公子不想死,那就留下来做点事来赎你的命。等休息好了,公子就去见见她吧。”

她留下洗漱工具和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就离开了。格瑞看着跳动的炉火,神情有些恍惚。没想到却是被一个所谓的“敌人”给救了。炉火温暖,让他想起刚刚的梦。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碗,水里还浮着几枚小小的桂花。原来这就是他梦境的由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的家了。

凯莉独自坐在冰封的小潭边上,一晃一晃的甩着钓杆。鱼钩被远远的抛到冰面上,又一点一点拽回来,锋利的尖端在冰面上拖出长长的划痕。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因为年迈的缘故,老人的步子已经很沉,却不急不缓,自有一种从容的气度。她在离凯莉几步远的地方住了脚,女孩没有回头,她却依旧很恭敬的行礼。

“小姐,您带回来的那位少爷已经醒了。”

“老骨头,你又多管闲事,我不是说了,把他扔到柴房里,让他自生自灭吗?”凯莉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味道,她一用力,钩子又被抛了出去,咔啦一声在冰面上砸出一个小洞,晃晃悠悠的沉到了水下,看不到了。

“请小姐责罚。”受到指责,被叫做老骨头的老妇并不惊慌,低着头一动不动。

女孩又把钓钩扯了上来,挂在冰面边缘用力一拽,覆盖水潭的偌大冰面居然就这样碎了。四散的冰块扎进水里,打出半人高的白浪。

“这可是你说的。”

“……就罚你等我吊上鱼来,给我做成松鼠鳜鱼吃。”

“小姐,现在是冬天,何况这潭里是没有鳜鱼的。”

老人看到刚刚还心情不错的女孩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明显连争论的兴致都没有了,心知她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在江南每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她都会给还是个小团子的小姐做上一条鲜嫩肥美的鳜鱼,一家人围在桌边其乐融融。

却是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鳜鱼了。

(三)

格瑞推开屋门,被明亮的反光晃了下眼睛。反光的是铺天盖地的雪。北方的冬天格外冷,几天没出门,积雪比之前还要厚些。雪地里站着一个紫红色头发的小男孩,很认真的堆着一个不大的雪人,见他出来,立刻躲到了雪人后面,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警惕的看着他。

格瑞有点惊讶。在他之前的想象里,凯莉这样的魔女自然应该是独来独往的,之前见到的那位老妇人被他自动划入了后勤服务人员里,直到现在看着这个明显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男孩,他才觉得事情可能和想象中有点出入。

“凯莉在哪?”他开口,然后看到小男孩抖了抖,唯一漏出的眼睛也消失在了雪人后面。

……

格瑞有点头疼的蹙了蹙眉。

“幻,过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他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位身穿蓝色长裙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见到他,侧身福了个礼。“小女子安莉洁,这孩子叫紫堂幻,自小在山里长大,不常见人,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小男孩从雪人后面跑了出来,又躲到女人身后,死死的攥住她的衣角。女人摸了摸他的头顶。“小姐在树林后面的水潭旁边,公子要去的话最好快一点,一会儿不知道她又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格瑞找到凯莉的时候,她正坐在树上,百无聊赖的翘着脚,两条腿一晃一晃。听到脚步声,她低头,看了他几秒,没有表情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笑意。山林里四下无人,她这样一席红衣坐在冰雪中,像什么草木精怪似的,说不出的诡丽。格瑞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称她“魔女”,红衣倾城,原是可以让天地黯然失色的。

格瑞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不想死。”

他蹙眉。这算什么回答?

“你杀的那些人里,没有是一个想死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不甘心。”

凯莉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放肆。“我才不管你想不想死。你不想死也好,就当是我大发慈悲日行一善,你想死更好,本小姐偏偏不让。”

(四)

格瑞用的大刀叫做烈斩,刀身长的不成比例,让人联想到每家门前都放着一把的柴刀,其独特的外形和惹眼的绿色,与其他或低调内敛或精巧华丽武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锋利无匹才是它最大的特点。这柄祖传的武器号称是“所见皆可斩”。眼下,这个称号正在得到验证。

格瑞面前的是一株遒劲的老树,他对准树干,随手一挥烈斩,老树应声倒地。等到老树带起的烟尘散开后,他选了一些粗细适宜的枝干,砍下来扔到了背后的竹筐里。

没错,他现在正在——砍柴。

格瑞并非一开始就被指派去完成这一光荣任务的。凯莉的原话是,他的命值多少钱,就得干多少活来赎命,于是格瑞就被迫在老骨的头督促下做起了家务。老人家心善,看他旧伤未愈,不忍心派给他重活,让他去做饭。凯莉嘴刁,老骨头又怕格瑞做的菜她不爱吃,本想着就让他熬个/粥。

这活之前是安莉洁的,她不放心,跑来监督,发现格瑞少侠面无表情的和锅对视半晌,然后问她:“先放水还是米。”

一个好端端的问句被说成了陈述的语气。

安莉洁叹了口气,让他去烧火,锅却半天都不开 。她弯下腰一看,柴火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一点缝隙都不留,怪不得火怎么也烧不旺。扫地洗碗洗衣服的失败尝试就不一一赘述,总而言之,这位前大少爷对家务活是一窍不通。

于是我们的格瑞少侠就开始了他的砍柴生涯,美其名曰为大家添柴加薪。用凯莉的话说,拿着柴刀不砍柴多浪费啊。

每天天刚亮,格瑞就扛着烈斩往山顶走去。这山上加上他一共也就五个人,每天的耗柴量却不小,天冷只是一方面,主要原因还是这几位妇女儿童经不得冻。安莉洁身体不好,以前砍柴的就凯莉一个人,用柴还有点顾忌,现在有了免费的苦力,这明显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几位就肆无忌惮起来。亏得是人少,不然一个冬天下来,这山不被砍干净也得秃一半。

凯莉的本意是打算捉弄捉弄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可格瑞却似乎把这当成了某种修行,每天完成的一丝不苟,回来后还会凭借高超的刀术把柴火劈成大小差不多的木块,且一段时间下来,精确度还有上升的趋势,让负责烧火做饭的老骨头哭笑不得。

柴砍够了,格瑞沿着小路往回走,顺便还打一桶水带回去。远远的就看见了他们住的房子,迎着日出,这座雕梁画栋的建筑显得越发金碧辉煌,在深山老林里格格不入,让人联想到志怪小说里狐仙用法术变出来的海市蜃楼。格瑞推测这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别院,不知为什么被凯莉她们占了去。这并不奇怪,武林中人都知道星月魔女做的是打劫的营生,偏偏这座山是南北贯通的必经之路,人们不得不冒着被劫的危险提心吊胆的经过这里。

还没走近,忽听“吱呀”一声,一个紫红色的脑袋从院门里探了出来。“骨姨说,早饭快做好了,姐姐还在山上打猎,让哥哥你去把她叫回来。”熟悉一些后,紫堂幻逐渐敢和他说话了,不过还是怯生生的样子。格瑞点头,放下东西,转身又上了山顶。

(五)

林子虽大,凯莉却并不难找,她总穿红衣,还不知为什么特别偏爱坐在树上,格瑞还记得记得第一次见面,她就是坐在一棵树上,笑的美艳又嚣张,和此刻的形象大不相同。凯莉的手里正拎着一只山鸡。那山鸡被捏着翅膀,蔫头蔫脑好不可怜。见他过来,凯莉把左手食指竖了起来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她已经打到猎物了,这又是做什么?顺着凯莉的视线望去,格瑞看到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蹲在不远处,三瓣嘴一动一动的在嚼什么东西。小兔子是山上罕见的白色,在雪地里需要仔细看才看得清,想必是仗着特殊的毛色才敢跑到空地上觅食。

这么小一只兔子没什么肉,格瑞想。刚打算出声,凯莉就瞪了他一眼,比比划划的让他过去捉住兔子,她手里有鸡,不方便动手。格瑞犹豫了一下,把烈斩背在背上,仗着轻功不错顺利抓住了兔子。

凯莉欢呼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格瑞一惊,刚想采取行动,却见她已经顺利落地,一点声音没有,像一片轻盈的叶子。

是他多虑了,星月魔女凶名赫赫,武功必然在他之上。格瑞选择性的忽略了他会担心的原因。

“太好了,我早就想要一只这样的小兔子了。”

原来不是要吃。

不过,喜欢小动物和魔女的形象似乎并不相符。话说她刚刚是不是还捉了一只鸡?格瑞看向她手中,那山鸡适时的咕了一声,有气无力,相当悲惨。凯莉注意到他的目光,哼了一声把头扭开。“我的意思是,这兔子是送给幻的,怎么,木头你有意见?”

格瑞没理她,抓住兔子耳朵准备把它拎起来,被凯莉阻止了。

“喂,这么小一只兔子,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那怎么把它带回去。”

“当然是你抱着它呀。”凯莉说的理所当然。“快点,右手托住它的后腿,左手……”

在债主的顧气指使下,格瑞不得不动作僵硬的抱住了小小的兔子,并遭到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六)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意外的并不尴尬。从一见面开始,两个人的交流并不算多,却有着说不出的默契:她不在意他的沉默寡言,他迁就于她的任性妄为,老道的配合,让格瑞产生了他们已经认识很久的错觉。冬日的山林里极静,覆盖大地的松软积雪吸收了多余的声音,除了脚步踏在雪地里的声音,他们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了两个人,而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这当然又是另一个错觉。路不远,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院子,笑容慈祥的老骨头迎了出来。屋里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安莉洁带着紫堂幻坐在桌边等着开饭。小男孩已经馋的直咽口水,却还是乖乖的等着他们落座。

老骨头和安莉洁手艺很好,米粥香甜,饭菜鲜美。身旁的魔女显然十分满意,笑的眉眼弯弯,把色泽金黄的嫩鸡蛋挨个夹到每个人碗里,连格瑞也收到了一筷子,虽然从鸡蛋换成了根小青菜。他愣了愣,半晌才道了声谢。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很久没有人给他夹过菜了,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人不多,一顿饭却吃的其乐融融,明显没有血缘关系的几人之间充满了家的温馨,连带着他也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她们中的一员。

格瑞抬头望去,看到窗里嵌着青山两叠,山上绵延的树林把天空衬的高远辽阔。空中是行云迅疾,屋旁是流水无声。

日子还长。

(七)

院子里紫堂堆的雪人一天天变小、变暗,终于在一天夜里融化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格瑞早晨起来的时候看到里面映出的天光云影,才恍然发觉,春天已经无声无息的来了。平淡的日子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柴火的需求量骤减 ,格瑞也因此清闲下来。

他开始恢复了练刀,每天清晨,他都会背着烈斩,跨过水流逐渐增大的小溪,来到一片砍柴时发现的林间空地。没人管他,也许出门时会遇到早起做饭的安莉洁,两人就打个招呼,但从来没有人过问他的行踪。凯莉几人和格瑞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她们似乎没有理由的相信他不会逃跑,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人情还清之前他不可能离开。格瑞对此总感到有些别扭:说是信任似乎不太合适,说是相信他跑不了几步就会被抓回来还有点可能。但这几位对他一点防备也没有,看样子这个猜测也不成立。

不管再奇怪,刀总还是要练。

劈、斩、提、挡,格瑞一板一眼的练着每一招每一式。在离开家以后,练刀就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期间唯一的中断就是因为砍柴这个莫名其妙的工作,不过好在砍柴也是用刀,虽然委屈了烈斩,但他对这些动作都还不算太生疏。格瑞极认真的重复着枯燥的练习,刀刃一次次划出锋利的弧线,然后忽然停在半空中。

不对劲。

林间的鸟鸣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了。格瑞警惕的环视,忽然发觉有道视线一直如影随行的盯在他的后脑。

那视线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不像是人眼有实质的目光,而带着凛然寒意,有如冰的质感。格瑞却莫名的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他不敢轻举妄动,努力回忆着那目光的主人是谁,攻击却已经来了。

一根锋锐的冰锥从背后以极快的速度直射而来,带着细小而尖锐的破空声。格瑞猛的转身,把烈斩一横,冰锥叮的一声打在刀身上,然后弹开,斜扎在地上,并没有像普通的冰那样碎裂,长长的冰锥甚至扎入地面一尺多深,显然力道极大。格瑞把刀横在身前,紧盯着攻击过来的方向,那里却空无一人。他用力的攥着刀柄,警惕着随时可能从暗处袭来的第二次攻击。

敌人却放弃了优势,主动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格瑞的浑身肌肉紧绷,看着一个身影走到了阳光下,纤细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是安莉洁。

无论怎么想,这个答案都在意料之外,他克制着自己的震惊,不敢有丝毫懈怠,依旧用刀刃对着她。安莉洁一直是这山上看起来最没有攻击性的一个人,弱柳扶风的样子,小脸儿惨白,还时不时咳嗽两声,每天除了教紫堂幻读书写字就最多熬个粥画幅画,几乎不出房门,和现在他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阳光下,安莉洁的脸越发苍白的不似真人;一双冰绿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无机质的琉璃;眼睛下一对黑色的倒三角更为她添了几分神秘肃杀。原本已随着春天来临而回升的气温随着她接近迅速下降,周围已经隐约升腾起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

“你要做什么。”格瑞沉声问,大脑中迅速排除着各种可能性,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她的动机。这件事凯莉她们应该不知情,不然她不会等到他出门后才动手。但和凯莉的债务关系是二者唯一的交点,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的纠葛。

安莉洁不答话,踏出两步,几乎是瞬间就到了他的面前,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一串冰凌。格瑞震惊的发现,在她面前,他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她的实力甚至在凶名赫赫的星月魔女凯莉之上。他横下心,准备殊死一搏,安莉洁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退了回去,视线不再看向他,而是回到了自己手中。

她在看什么?

格瑞努力辨识着安莉洁手中细的几乎不可见的东西,然后作出了一个令他惊愕不已的判断——她手里的是几根他的头发。这么大废周张就是为了拽几根头发?

安莉洁手中的头发忽然窜出了一簇幽蓝的火焰,在空中腾跃,翻滚,幻化成各种奇特的形状,最后随着火焰的熄灭化作一缕烟尘。

她忽然叹了口气。安莉洁从刚刚出现开始就一直没有出声,此刻却忽然幽幽的叹气,像是对什么认命了似的,让格瑞莫名的不安。

那簇火焰似乎对安莉洁消耗极大,她的脸越发白的透明。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她拿出来捂住嘴的手绢上出现了一片殷红,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格瑞一惊,准备上前去扶,却在里她一步的地方站犹豫了。“你……”她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息一声,“罢了。都是命数。”安莉洁的声音越发飘渺,像是随时要化作一缕清风,没有聚焦的眼神穿过他落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别告诉凯莉。”话语还袅袅的盘旋在这里,她人却已经不见了。

(八)

“你上哪去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格瑞推门进来就看到凯莉在客厅里坐着,永远漾着狡黠的笑意的湛蓝双眼里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烦躁。

她显然没打算听他回答。“安莉洁病情加重了,我不能离开,你赶快下山去照着这个方子抓药。”天已经快黑了,格瑞什么也没说,拿上方子转身就走,却还是到了午夜时才赶回来。几个人一直折腾到天将明,安莉洁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

格瑞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碎金一样的阳光从窗子外撒进来,暖暖的铺在他的脸上,他躺在床上,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格瑞走出房间,意外的看到凯莉和另外一老一小正围在桌旁吃饭。他本想着以凯莉的大小姐脾性,会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快点把饭吃完,一会儿跟我上山。”凯莉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头也不抬的吩咐,完全不像平时那样顾及形象。一旁的老骨头一边给她加菜,一边无可奈何的叹气:“小姐您慢点吃,糖醋排骨锅里还有。”

这会儿去山上做什么?格瑞不解,然而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大致了解凯莉的性子,很明智的没有问出声。吃过饭,凯莉就带着他来到了一处茂密的树林。

“拔刀。”

格瑞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凯莉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快点,让你干什么你就照办。”刀刚拔出来,她的攻击就到了,红光一闪,星月刃重重的和烈斩撞在一起。“太慢了。”凯莉一闪身已经到了格瑞背后,声音里带着点不屑:“再来。”格瑞转身去挡,弯刀却以一个诡谲的角度自下而上挑开了烈斩,刀刃斜斜的抵在他喉咙上。“就你这水平,这把刀真是可惜了。”

星月刃并不久留,轻轻一点,在他颈间划出了一道血口子。“继续。”烈斩是长刀,和星月刃这样的弯刀近战并不占优势,格瑞一咬牙,猛的发力,试图把凯莉弹开,没想到星月刃却像是粘在了烈斩上,一招一式都严丝合缝,甩也甩不开。那只能以力量取胜了。格瑞想着,不退反进,正面迎了上前,星月刃却往旁边一侧,格瑞的手臂吃不住力,被轻松滑开了。“我怎么觉得,留你这么一条命还划不来每天浪费的饭钱?”

在刀刃碰撞的鸣响中,山林间的日出从远阔的天际线那边上来,山林间的日落从料峭的枝头那边下去,看似平静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然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事态依旧在向前发展。

(九)

“快点,木头,你的速度简直比小黑还慢。”红衣的女孩兴高采烈的走在前面,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回头嘲笑身后的少年。少女的嗓音比玉器的碰撞声还清脆,肆无忌惮的回荡在初春的山林间。

银发的少年一声不吭,背着一人高的大刀走在后面,总是古井无波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小黑是那天他们一起抓回来的白兔,这只据说是要送给紫堂幻的兔子被凯莉强行取了一个南辕北辙的名字,当时小紫堂正站在旁边,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自安莉洁生病后,格瑞的日程上就新添了一项:和凯莉练刀。这是他观察几天后得到的结论。那天星月刃气势汹汹的劈过来,他本以为她是心情不好想要发泄一下,但凯莉并非一时兴起,从那时起,凯莉每天都要和他过过招,动作里还隐约有提点他的意思。格瑞想不明白凯莉的目的,这样做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想不明白就不想,毕竟无论什么原因,凯莉是和他杠上了,每一次达不到她想要的某种效果还绝不罢休。今天他提前完成了任务,凯莉没说什么,但看起来心情不错,硬要他陪着上山,还让他拿着那把从没见她用过一直在角落积灰的古琴。往上走,气温就逐渐降下来,春寒料峭,凯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然而她还是坚持往山上走,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让格瑞也开始好奇山上到底有什么了。

又走了一段路,山势陡然平缓下来,烈斩和古琴加起来分量不轻,格瑞终于可以喘口气休息一下,就见到凯莉惊喜的欢呼一声朝前跑去。少有的好奇心支使着格瑞抬头向前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盛放的桃花。正遇上夕阳落山,浓醇如酒的光焰流淌下来,把每朵花都斟满,点燃了漫山桃林。入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红,浓稠的化不开,美的让人不知怎样才好。

“木头,别发呆了,把琴给我。”凯莉的声音里难得没有讥讽,而是带了点天真的笑意,几乎要让人忘记她之前拿着刀的冷厉模样。她会弹琴?格瑞有些诧异。琴这样的风雅事物似乎并不适合于有着“魔女”称号的凯莉。少女不满他迟迟没有动作,一把把琴夺了过来,足尖轻点上了最近的一颗桃树,将琴放在膝头,指尖轻抚琴弦。

琴声响了。荒莽的山野忽然寂静了,天边流云驻足,琴音如花瓣缓缓柝放,弹指间,一山桃瓣灿如万千火苗。她善刀,琴声中能听得出如她刀风的凌厉和诡谲,仿佛那琴并非只是人们所看到的那一件乐器,而是每根琴弦变成了一汪寒泉翠瀑,于是她十指间就有淌不完的高山流水,谷烟壑云。

周围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粉色肆意流淌纤薄的花瓣上,娇艳而妩媚,可与一旁低眉抚琴的少女比起来——淡了。空中那不知被谁涂抹的大片火红,衬着夕阳倾泻而下,和落花一起,浅浅的描画出她那和远方山黛融为一体的眉峰,又勾勒出她动人心魄侧脸,最后淌下来,散落在一地春草间。

与平时里顾盼生姿的样子相比,这样的她出乎意料的温柔。

她和她的琴声一同组成了一个瑰丽而缠绵的梦境,把他连人带心一同层层缠绕,让他几乎要溺死在里面。这个女人锋利起来锐不可当,柔和下来却更要命,比起她那杀人无形的刀丝,这一纶琴音才是真的让人挣脱不了。格瑞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之后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错一点就万劫不复,但他依旧放任自己耽溺于此。就这一次,他告诉自己。

“喂,木头。”凯莉忽然说话了,声音很轻,隐没在琴声里,但他还是听见了。“以后每年你都陪我来看花,好不好?”格瑞很久没有出声。在凯莉终于以为他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声音很低却很郑重的说:“好。”

清溪泄玉,桃花放焰,远处的鸟啼错杂地传过来,那声音纷落下来,和沿着春水津渡而上的琴音交织在一起,远远近近听不真切,幻化出一个短暂的梦境。光阴流转止于此刻,在一片花瓣把这片天地惊醒前,少年和少女在冗杂的尘世里偷得半日浮生。

春天该是很浓了,他想。

(十)

那天回去的时候,老骨头正站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等凯莉进去,忽然头也不抬的开始说话:“小姐是名门之后,从小娇生惯养。后来仇人陷害,朝廷下旨抄家,老爷夫人都死了,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就剩下了和她一起出门踏青的几个。我不知道小姐有多难受,但她从没有当着我们的面掉过一滴眼泪。”

正要跟着进屋的格瑞站住不动了,回头看着不远处的老骨头。老人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像是在讲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个?

“剩下的人就没命的逃跑,一路上又死了大半,就剩下几个老弱妇孺,担子都落在小姐一个还没笄的小姑娘身上。带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一个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病秧子,和我这么一个腿脚不灵便是糟老婆子,不仅要谋生,脏活累活也都是她的。小姐虽然自小习武,身体比一般女子好些,却从没受过这样的苦。可她一次也没有抱怨,没多久都什么都学会了。”

“小姐她一个人不容易啊……在你来之前,我很多年没见过她这么开心了。”她的影子在黯淡的天光里拉的很长,嗓音嘶哑:“我知道你心里也藏着事儿。在这乱世里,谁还没点不能说的故事?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负她。”老人死死的盯着他,眼中本已将息的火忽然亮的惊人,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回避。“不然,这地上地下的几百口人,都不会放过你。”

在格瑞回答之前,老人向前走了两步,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这院子里的每个人都不简单,连一直一副下人模样的老骨头也深不可测。听她的话,她们和凯莉应该不是他之前一直以为的主仆关系,她们一直叫凯莉“小姐”恐怕只是出于对她发自内心的敬重。

她是怎么做到的?深仇大恨说放下就放下,背着那么沉的过往笑语嫣然?不,不是放下,她只是把那些都埋在了心底,不能说也不能忘,因为还有未尽的责任。他看了看一旁逗兔子玩的紫堂幻。刚刚说话的时候老骨头应该是用内功传了声,小男孩恍若未闻,笑的天真烂漫。

老骨头说的对。她的确不容易,至少他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凯莉背负的是血海深仇,他又何尝不是呢。那年他逃出来的时候,背后火光冲天,凄厉的叫声哭声像无数只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要把他拖回去。是母亲的喊声逼着他走了出来。

“别回头。”她说。“别回头!”

这些声音一遍遍的回响在耳边,当周围静下来的时候甚至会把耳膜震的生疼。从那时起,他除了锥心刺骨的仇恨,什么也没剩下。

(十一)

“嗳,你说,这些人出门为什么非得带些金子银票什么的,多麻烦呀。”彼时凯莉小姐正蹲在地上拖着腮,唉声叹气,看上去颇为苦恼,而她的面前是整整一大箱黄金。半晌,她终于夸张的哀号一声,认命似的清点起来。

“……明显是带钱比较方便,你嫌麻烦是因为你懒得下山拿钱换东西。”格瑞平静的指出事实。他刚刚目睹了凶名赫赫的江湖大盗星月魔女的一次抢劫。凯莉拿着她标志性的红色弯刀跳了出来,站在富丽堂皇的马车前,冷笑了两声,很敷衍的挥了挥刀,然后马车里的人就屁滚尿流的逃走了,整个过程极富戏剧性。

“哼,别在一边儿说风凉话了,还不赶紧帮忙?”格瑞迟疑了一下。虽然在凯莉这里住了这么久,但他从未参与过她的“抢劫活动”,尽管只是帮忙清点赃物,但是格瑞大少爷还是要克服一下自己的心理障碍。……总有一种下手碰了这钱就是和她同流合污的感觉。

“快点过来,你是没有长腿还是没有长耳朵?”格瑞还在犹豫,忽然听到有细微的破空声传来。他下意识的迅速抽出烈斩抵挡,叮的一声弹开了一支短箭。

“小心。”不用他提醒,凯莉已经迅速警惕起来,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里像是淬了冰,刚入鞘的星月刃又回到了手中。攻击马上就从四面八方来了,先是一阵暗箭,被尽数挡下后,统一服装的蒙面人就从暗处现身包围了他们。

“星月魔女,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等替天行道,今天就是你和你同伙的死期!”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恶狠狠的说。凯莉差点没笑出来,这剧情也太老套了吧?“喂,讲点道理,‘杀抢掠’这三样我做过,可‘烧’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黑衣人一愣,明显是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哼,休要狡辩,弟兄们,这妖女最会蛊惑人心,别听她胡说,咱们上!”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喊杀声响成一片。凯莉嗤笑一声,挥刀迎了上去。

统一的服饰,尽量遮掩却依旧暴露无疑的有序配合,夸张而做作的语调,一切都在昭示着某种阴谋。替天行道?可笑,这谎话怕是连小紫堂幻都骗不过。为民除害这种光辉举动,把脸遮起来干嘛?

那么,他们到底在掩盖什么?

一旁的格瑞犹豫了一下也加入了战斗,凯莉瞥了他的一眼:“怎么,不怕把‘同伙’的罪名坐实了?”格瑞无暇理她,只是认真的应对着敌人。

凯莉抽空看他,少年一把绿色的大刀已经被挥舞的有了些行云流水的意味,和几个月前不可同日而语。她之前一直认为像他这样内敛的人适合像匕首或双刺那样杀人不见血的武器。但事实是他的刀和人一样引人注目。无坚不摧,所以没必要低调,无愧于“所见皆可斩”之名。凯莉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黑衣人们虽武功平平,却胜在数量众多,且一直如潮水般前赴后继,杀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两人疲于应付,格瑞忽然听到在喊杀声中听到了一个细微但不同寻常的声音。他抽空向声音传来处看去,瞳孔一阵收缩。

两支光华萦绕的箭从凯莉身后疾速袭来,伴随着尖锐的爆鸣声。凯莉正和黑衣人首领交手,似是无暇顾及身后,反身随手一劈,只挡下一支尾羽燃着火焰的,另一支箭带着森然寒意,依旧势不可当的朝她飞去。

在思维之前身体已经替主人做出了反应,直到剧烈的疼痛在背后绽开,格瑞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结着白霜的冰雪之箭已经被鲜血染红,在极大的力量下,箭头一直穿透了他的右胸。剧痛从伤口逐渐蔓延开来,喉头涌上的血腥满溢口腔。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向他跑来。

凯莉的大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汹涌而出的鲜血浸透了少年雪白的衣衫。眼前的场景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了。与几个月前嫌弃的推开不同,她略有些吃力的把少年沉重的身体扶到肩上。敌人逐渐围拢过来。带着一个重伤的人,很难从这里突围。凯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安迷修,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十二)

四周寂静了一刹那。几秒钟后,身着黑衣的青年从暗处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把紫红色的巨弓。青年面无表情,眼中却有复杂情绪翻涌。安迷修挥了挥手,正逐渐逼近的黑衣人们都站定了脚步。

“崇尚光明正义的安大侠怎么也开始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安迷修避而不答:“我来之前并不知道星月魔女就是你。”凯莉笑了:“然后呢?现在你知道了,打算放过我吗?”安迷修目光黯了黯:“…抱歉。”“那还等什么,动手啊!”她笑的放肆极了,“怎么还跟以前一个样,唧唧歪歪的不像个男人。”青年握弓的手紧了紧:“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凯莉脸上的笑倏的消失了。“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呵,安迷修,你扪心自问,我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当年出事的时候你跑哪去了?这些年我们过的什么日子你清楚吗?”

她站着没动,对面的安迷修却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表情痛苦极了。“当年…是我的错。”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凯莉忽然没了说下去的兴致。她略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还说我,看看你自己吧,甘为朝廷鹰犬,真该让安莉洁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不过,以她的本事,应该早就知道了。”

她刚说完,忽然发现安迷修眼神一变。“你是说,安莉洁她…还活着?”他的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极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敢知道。凯莉一愣,半晌噗嗤一笑。她嘲讽的挑了挑眉:“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可不是,她当然还活着,但情况不大好,风一吹就倒,算是半个死人了。”

凯莉不管安迷修骤然惨白的脸色,朝他身后的那群黑衣人不屑的挑了挑下巴:“你那雇主真是看不起我,派这么一群阿猫阿狗来就想要我的命?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还有安大侠您嘛。想好了吗,要杀了我,然后把安莉洁当做魔女的同伙一起消灭掉吗?”黑衣人们蠢蠢欲动,凯莉看也不看,继续说下去:“你知道你在为什么人卖命吗?我怎么瞧着这群人跟当年‘奉旨锄奸’的那群人衣服像的很呐?安迷修,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然说不定帮着仇人杀人灭口也不知道。”

安迷修的表情看上去难以置信,他立即环视四周,却发现手下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明白最后这话是凯莉传声给他一个人听的,他咬牙,注视了凯莉许久,最后挤出两个字:“撤退。”“可是,大人…”一个黑衣人出声试图阻止。“我说,撤退。”安迷修的语气不容置喙,黑衣人不甘的看了凯莉一眼,但还是听令离开了。最后走的是安迷修。他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话。

“你好自为之。”

(十三)

“小姐,您歇会儿吧,已经一天一夜了。”老骨头担忧的看着坐在床边的少女。床上躺着的是格瑞,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头紧紧的蹙着,似乎连梦中也并不安稳。凯莉垂眸看着他,声音很轻:“没事,我不累,骨姨你出去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老人最后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烛火幽微,一点忽长忽短的火苗在跳动,映出一室的影子也颤巍巍的不停。女孩的神色隐没在变幻的光影中看不分明。她很久很久没有动,让人几乎以为是睡着了的时候,凯莉忽然抬起了手,像一片羽毛般很轻很轻的落在少年的额前,然后逐渐划过眉宇、眼睑,最后停在了脸颊边,眼底划过一丝自己也不知道的茫然。

半夜突然听到有声音,凯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伏在床边睡着了。声音是格瑞发出的,他没有醒,只是在梦里发出呢喃。她努力去听,分辨出几个不知所以的词,“妈妈”、“快跑”什么的,凯莉有些不耐烦,打算趴下继续睡,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凯莉。”

她愣了愣。因为是梦话,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和平日里的冷静腔调不同,带着些急切和渴望。他又叫了一遍。

“凯莉。”

“…我在。”

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唤了很久很久。她也答了很久很久。

格瑞在床上躺了多久,凯莉就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多久。终于,在一天清晨,当凯莉打了水进来时,床上已经没有人了。被子叠的很整齐,床榻带着些许温度,房间里还满是他的气息。可凯莉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她没有去追。债已经偿清了。

门外的紫堂幻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骨姨,为什么姐姐要让格瑞哥离开呢?”小男孩绿色的大眼睛里盛着泪。老骨头瞪了他一眼。“小孩子不懂别说话,明明是他自己跑掉了。”“骨姨你骗人,你知道就是姐姐让他走的。”紫堂幻很罕见的不依不饶。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谁知道呢,可能连小姐自己都不清楚吧。”

(十四)

院子里榴花如火,浓艳的色彩淌在碧绿的枝叶间,无声却热烈。安莉洁在树下仰着头像是在看花。“怎么一会儿没看着你就跑到这儿了,快回屋里去,你身体不好。”老骨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依旧站在没动,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塑。

老骨头绕到了身前,苦口婆心的劝她,“快回去吧,在生病了小姐又要担心的。”她还是没动,老人叹了口气,递过手中的衣物:“不想回去至少把外衣穿上。”“没必要。”女人的声音冷的像冰,轻的像雪,老骨头听的一愣,忙抬头,看到了一双空洞的眼睛,无悲无喜,视线不知落到了哪儿。老人的心直直的往下坠。

她见过这个样子的安莉洁。那年出事前,她日常卜卦,忽然吐血倒地,醒来后就是这个眼神。她们想了个借口把凯莉骗出去,果然离开不久就听到了灭门的消息。

“说吧,你又看到什么了?”“我什么也没看到。”老骨头愣了愣:“不是有关你自己的事才看不到吗?”“对啊,我又不会出门,为凯莉卜了一卦,怎么就什么也没看到呢?”安莉洁用往常那种温柔的语气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很不解的样子。老骨头却听懂了。她苦笑一声:“我们都要出事了,对吧。”

“想个办法让凯莉明天下山。”老骨头看着她:“你不走吗?你是后来才过来找我们的,那些人应该只知道星月魔女身边有一老一小,这件事与你无关。”“我本就活不了几天了,我替她应这一劫,然后她替大家报仇,这样安排比较合理。”安莉洁的语气异常冷静,像是在说的事与己无关。老骨头沉默了一会儿:“也好,没了我们这些累赘,她也能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们在树下站了许久,直到一阵风吹过,一朵开的正艳的石榴花沉沉的坠了下来,掷地有声。

第二天清晨,凯莉正对着镜子仔细的涂匀一抹胭脂,小紫堂幻却突然冒冒失失的跑了进来,扯扯她的袖子:“凯莉姐姐,我想吃糖葫芦。”凯莉诧异的挑了挑眉:“这季节我替你到到哪去找山楂啊?”小家伙的头慢慢低了下来,然后声音很小的“哦”了一声,慢慢的都是失望。

凯莉有点不忍心。紫堂幻平时一直都听话懂事,从来没主动要过什么东西,这次估计是真的馋了。也难怪,这么小的孩子,天天憋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山包上,过着一成不变的无聊日子,老骨头手艺再好,吃的东西来来回回也就那几样。可当年在江南的时候,这小公子要什么有什么,怕是想要星星也马上就有人去摘。

她伸手弹了紫堂幻的脑门一下,小家伙吃痛,一双水汪汪的绿眼睛委屈的看着她。凯莉像是没看见,笑眯眯的说:“我一会儿就下山去,也许没有糖葫芦,看到什么就给你带点什么,好不好?”紫堂幻的眼睛马上就亮了:“真、真的吗?”凯莉又敲了他一下:“什么真的假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人?”紫堂幻顾不上揭穿她,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谢谢姐姐!”

(十五)

山脚下的集市很热闹,小贩的叫卖声和食物的香气一起纠缠着在身边萦绕,勾的人心里发痒。这几天心情不好,凯莉权当是来散散心,一路上走走停停,见到什么就买什么,不一会儿两只手就沉甸甸的拿满了。她还没逛够,接着在集市里转悠,买不了就过过眼瘾。心情逐渐好了起来,连看着眼前排满了乌鸦鸦一片的头顶都觉得比山上那花啊书啊的有意思。

一直玩到华灯初上,凯莉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山路崎岖,她手里的东西又沉,当她气喘吁吁的爬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凯莉抹了把汗,停下来喘口气,抬头向她们住的地方望去。

然后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大火把夜幕染的通红,山林在火海中发出阵阵哀鸣。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红,风把滚滚浓烟灌进她的鼻腔里,呛出两行泪来。泪挂在腮上,不久就变得冷冰冰的,加上热浪扑打在她脸上,凯莉只觉得里外都是冰火两重天,疼的要麻木了。

那火不知烧了多久,待火熄灭时,天光已经大亮,头顶苍穹蓝的像是打了蜡。踏着满地狼藉的焦灰,凯莉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山崖上。她们的住的屋子已经烧毁了,还有一点小的火星没有灭,时不时发出一声爆裂的噼啪声。

大脑一片空白,凯莉无法思考,只能站在这火焰肆虐过的山上,站在曾经郁郁葱葱的林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山也没有名字,只是茫茫大荒中微渺的一座,谁也不知道她们来过。从今往后,这世上只剩下她无根无着、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了。凯莉闭上眼,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里。

格瑞在山下的镇子里落脚,打算等伤好彻底再做下一步打算,顺便收集情报,打听打听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今早起来就听说旁边的小山起了火,他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远远的看到一个穿红衣的身影直挺挺的站在废墟的灰烬里,顿时心里沉的像灌了铅。才刚离开不久,却没想有些人再也见不到了。

格瑞现在站的位置很微妙。凯莉她们住的院子位临近一处悬崖,而凯莉正背对那悬崖站着。这场火的范围被控住的相当精确,只有崖上的一片烧毁了,并不会引起大范围的恐慌。崖下层层叠叠的灌木和崖柏依旧苍翠,完全把他所在的位置挡住了,所以他看得到她,她却看不到他。崖下到处都落满了摔毁摔坏的物件,都是房子里的家什,看着这一地狼藉,格瑞大致能想象到在这里被烧毁前曾经历了些什么。凯莉的那把古琴正躺在他脚边不远处,不知什么缘故竟还算完好。一角的雕花摔掉了,弦却都没断。他捡起来简单的擦了擦覆在上面的烟尘,然后试了几个音,琴声铮铮如裂帛,在大火后死寂的林间格外响亮。崖上的那个身影却依旧站着没动。

格瑞犹豫了一下,然后席地而坐,把略显残破的古琴放在膝上。他是学过琴的,在那个已经在记忆中逐渐模糊的童年时代。哪个大家族的子弟在幼年时没跟着家中的琴师学过宫商角徵羽?不过他也只算得上略通音律,甚至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不会,毕竟只是耐庸风雅之用,不必为此劳神费心;这些年更是碰也没碰过。

但他想不出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他于她只是个来历不明的过客,而她也只是偶然闪过他复仇之刃的一抹月光。他此时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走到她身边,更何况他比谁都清楚,这时候恐怕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拨动第一根弦时伴了些杂音,弹几下后还是有些磕磕绊绊的牵扯不清,却逐渐能连缀成调。是凯莉在山顶弹的那首曲子。他记忆力惊人,曲调是他那天听的时候背下来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弹。曲子不算复杂,却非常长,他弹得略有些吃力,却一直坚持着没有停,于是琴声渐渐流畅了起来,依旧算不得动听,却带了点穿云裂日的惊心动魄,和她弹出来的感觉大不相同。

以琴代语。

(十六)

处暑刚过,一场连绵细密的雨就洗去了严最后一点残存的夏意,天气骤然凉了起来。这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几天,一直没有停的意思,眼见得天又黑下来,倾斜的雨丝组成的帘幕仍遮着暗沉夜空。

小城的一间房屋里,一个小女孩听到了自家房顶响起不同于雨打瓦片的声音。“妈妈,刚刚好像有人在咱们头顶上走路呢!”忙着针线话的母亲不耐烦的蹙眉:“别胡说,许是雨又下紧了吧。”一边答,手中飞针走线还是不停。她要在入冬前赶出一家老小的衣物。

连绵雨幕中,一个窈窕身影在一座座相邻的屋脊上迅速移动。她跑的很快,因此即便是轻功很好也难免踩碎了几枚瓦片。终于,她在一个院落中央的树上驻足,隐没在树冠的阴影中。

许久之后,小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容貌俊秀的青年,与几个月前相比清减了不少。他一路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走到院中那颗古树前却突然站住了,很警觉的抬头,然后对上了一双蓝的妖异的眼睛。

“你果然来了。”安迷修的语调很冷静。凯莉嗤笑一声:“怎么,等着我来自投罗网?”“现在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和我置气了吧。”“置气?难道不是你一直和我过不去?”说是这样说,凯莉到底没有在和他争辩下去。

大火烧山后,凯莉一冷静下来就主动找到了安迷修。两个人是发小,家族出事那年安迷修因向往那些驰骋江湖、匡扶正义的侠士而独自离开了家,所以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情,对此他一直心存愧疚。他选择在朝廷任职也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这些年一直没有收获,直到那次和凯莉相遇以后才想到要往自己的上级身上查。

这一查,果然有所收获。后来在凯莉的帮助下,他逐渐掌握了更多线索,终于在今天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查清楚了,当年他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栽赃陷害一位平级的官员意图谋反,咱们家只是为了让事情看上去更可信而连带上的,好像是因为不肯贿赂他而遭了记恨。”

安迷修平日里温柔的神色消失的干干净净。仇恨就像一团冰凉的火焰,能以人的五脏六腑为引,顷刻烧成一片连天火海。“你让我查的那个叫格瑞的少年是被栽赃的那位官员幸免于难的儿子,那次他们所谓的围剿是有人故意设计的,目的是借你的手除掉他;结果后来你的身份又暴露了,才有了我们那次行动。”

凯莉面无表情的站在冰冷的雨丝中,半晌,像是淬了毒的声音传来:“已经确定了,他明天回亲自待人上山去杀我?”安迷修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在考虑一下,因为上次任务失败,他不会让我随同,明天你一个人——”凯莉打断了他:“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安迷修沉默了。是的,那样位高权重的人,身边往往包围着铜墙铁壁,唯一的机会就是等他主动走出自己搭建的堡垒。可即使机会再难得,他也希望能保证凯莉的安全,毕竟,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这几个月里,随着调查的不断推进,他也逐渐知道了她有多少无奈,早就原谅了她,不过仍不认同她之前的行为。

“那次参与围剿的人里有武林盟主的儿子,也是他的接班人。他死后,盟主下令说谁杀了你就是下一任武林盟主。明天去的估计不只是他的人,我怕…”他的声音里充满担忧。凯莉的神色柔和了些许。“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安迷修看着她固执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你…保重。”

(十七)

退无可退了。

身后是万丈深渊,不用回头,凯莉就能感受到从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刮出来的刺骨寒风。万众期盼的时刻就要降临了,穷成凶极恶的魔女将被正义审判,死无葬身之地,为千万冤魂偿命。她其实从没想过活着离开,无论刺杀是否成功,那人的部下都不会给她任何生还的机会。安迷修那个的傻家伙果然和小时候一样天真,三言两语就被骗了过去。只是,目的还没达到。

“……稍微有一点不甘心呐。”凯莉低着头,幽幽的笑了起来。旁边的杀手警惕的后退一步,防备的看着她,凯莉不理他,继续自顾自的想 。

手中的星血刃鲜红的刀身被厚厚一层血污染的颜色黯谈,显得越发沉重。可惜了这把好刀。她早知自己是不配用刀的。刀为百兵之胆,因为有刃一侧永远向前,与她这见不得光的人格格不入。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银发少年握刀时,眼中总是无可摧折的坚定,因为他一往无前,足够锋利,无需遮掩,和她不一样。

格瑞,格——瑞,她再没见过比他更不适合这个名字个人了。*无论爱也好恨也好,他一直都是黑白分明,没有模糊的灰色地带。怎么这会儿又想起他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心中已作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面前已经沉不住气跃跃欲试的杀手却突然被一把惨绿的大刀从背后穿透了胸口。

是烈斩。

正盘算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凯莉眼神复杂的看着从暗处走出的银发少年。他把刀从死去的杀手胸口抽了出来,那杀手的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格瑞抿了抿唇,声音低哑:“跟我走。”凯莉笑了起来,没有说话。少女唇边有血,浑身是伤,但笑容还是很甜。她不理他,自顾自的走开,把已经破损的星月刃用力插到了死去的杀手胸口。

格瑞蹙着眉。她看起来狼狈极了。狡猾的小狐狸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却依旧很难懂,他永远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搞不清她要做什么。只是孩子气的泄愤吗?凯莉慢慢把手从星月刃的刀柄上松开,然后很轻很轻的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使命一样,如释重负的开口:“夕阳真美。”

她又在想什么?看着浓艳的夕阳下,一袭红衣的凯莉,格瑞忽然产生了她就要融化在光里的错觉。胸口有点闷,莫名的慌乱从心头弥散开来 。“快走吧,他们的人就要追过来了。”“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咱们第一次见面,你是去干什么的?”她突然问。

干什么?

当然是去杀她的。星月魔女的名头很响,风险与收益并行,高风险自然有高报酬。那群所谓的名门正派的人明面上是要为天下人除害,其实谁都知道,杀了她就能在江湖上一举成名平步青云。格瑞当然也是去找一个成名的机会。他那时一心报仇,然而除了一把还算快的刀他什么都没有。面对那样的庞然大物,只一把刀当然是不够的。他必须有足以与那人抗衡的势力,凯莉在他眼里无疑就是一块很不错的垫脚石。

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面对这个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的问题,格瑞心里一凉,突然明白,原来她一直什么都知道。“我不会害你。”在无可辩驳的现实面前,这话显得苍白无力,但是格瑞的确是这样想的。仇当然要报,但是达到目的的方式不止一种。

真是块木头。凯莉又笑了。这次她笑的终于不带一点恶意,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只是像往常一样挑起唇线,勾勒出美好的笑容。“谢谢。”

猝不及防的,她纵身向崖边一跃,跌入了身后的万丈虚空。格瑞瞳孔猛的缩紧,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留住。凯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她从少年的瞳孔里看到了疾速下坠的自己。血是最凄艳的胭脂,她苍白的脸上只有唇角一抹正红,是为谢幕而画的妆。

夕阳真美,可惜,不能再陪你看了。

(十八)

第二年春天。

一座小镇的酒馆里来了一个金发青年。他的手中提一把长刀,径自进了门,酒馆虽小却颇为热闹,大堂快要坐满了,青年在众多客人之间来回穿梭,终于在靠门的角落里找到个空位坐了下来。酒馆里来来往往鱼龙混杂,店小二见多了这样的江湖人士,老练的招呼了一句:“这位少侠吃些什么?”

“劳驾,一碗阳春面就好。”青年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里面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店小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面就端了上来。青年显然是饿了,一低头将自己沉在热腾腾的白汽里,一边吃,一边听旁边人吹牛侃大山做消遣。

邻桌有一个面堂油光发亮的中年汉子说道:“不知诸位听说了没有,前几天武林盟主格瑞突然失踪了。”有人诧异道:“失踪了?不是前阵子刚刚走马上任吗?据说是剿灭了凶名赫赫的星月魔女,为上任武林盟主的儿子报了仇,才成了新任的盟主。能干掉那个朝廷都没法子的魔女,可是位绝世高手啊!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

油脸汉子见有人发问,话便多了起来,有意显摆自己见闻,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可知道这最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京城里有位高官,和那位关系匪浅,”他一边说,一边往上一指,“说是要谋反,被满门抄斩了!”

一旁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问:“怎么就突然说到这事儿了,难道,这两件事…”不远处,座中有人冷哼一声:“那些个大人物,看着说话做事冠冕堂皇,谁知道背地里都做些什么勾当。就这次,这么大两件事离的这么近,要说没关系,谁信呐。”

角落里青年客本来正在喝汤,闻言立刻呛了一口,汤里加了辣椒,他呛得眼眶都红了,忙去摸茶水,好在众人聊的火热,没有注意他。喝了茶,青年三两下吃完了碗里剩下的面,起身匆匆离开了,背后还传来那个汉子的声音:“谁知道嘞,上面的事儿,咱们草芥小民可不敢多嘴。据说这次的新任武林盟主是在比武中夺魁上的任,叫雷狮,嘿,那可是个雷厉风行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带着他的三个部下…”

青年叫金,是格瑞的发小。在当年的屠杀中和格瑞失散了,直到不久前,金听说新任武林盟主叫格瑞,连忙跑去询问,两人才见了面,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联络。这次到小镇,金就是专程来找他的。

傍晚时分,金来到了小镇旁的一座山上,果然在山顶的那片桃林里找到了格瑞。银发青年背对着他,独自坐在盛放的桃花之下,软红轻粉在背后无声飘零。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一瓣桃花落在他肩上,又被风拂了下去。

金朝着他走了过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睹物思人?”格瑞摇了摇头。于他,她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一段清浅而漫长的梦,早已深深的镌刻在心底,自然不用向别处去寻。

“那是为什么?”

春风依稀十里柔情,过往已是一帘幽梦,又是一年春正浓,曾一同看花的人音容笑貌已杳然,枝头满目却桃花灼灼如旧。

“我答应过,每年三月都陪她一起来赏桃花。”

——fin.——

*注释:格瑞的英文名grey意为灰色。

紧赶慢赶还是写到了半夜两点多。本来是个长篇,结果大纲被我砍的只剩主线剧情,越看越狗血…还有很多地方不满意,以后有机会再改一改。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章,也不知道哪好哪不好,可以的话希望大家能留个评论,好的坏的长的短的都可以,非常感谢![九十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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